前言
近期網路興起一股使用AI工具(本文討論主要以Chat GPT為例)來「自我諮商」的風氣。從心理從業人員角度來看,在華人比較壓抑、習慣把心事往度裡吞的文化之下,大家「願意開口說」其實是一個很棒的開始。
三、隱私與個人資料保護
藉由AI工具的即時性、可得性與便利性,使用者「練習說」、開始「往內觀察自己」,這部份也為心理健康建立了很好的基礎。不過,同時這樣的浪潮背後,確實也有一些隱憂值得討論。這篇文章想立基於這樣的基礎,整理一些我的想法與觀察;同時,本文的部分內容靈感,也感謝我的chat GPT提供的一些觀察。
民眾使用ChatGPT(或類似AI)進行心理自助的常見期待
為區分「正式的心理諮商」和「使用ChatGPT進行諮商」的情境差異,本文後續在提到正式的心理諮商時,會使用「心理諮商、心理治療」的用語;而使用ChatGPT進行的諮商,則會使用「心理自助」來指稱。民眾利用AI進行心理自助,常見的需求有:
一、尋求陪伴,但又不想麻煩真人(或者覺得真人很麻煩)
在日常生活中偶爾感到孤單、壓力大、不想麻煩別人但又想倒垃圾的情境,ChatGPT可扮演一位靜靜聆聽、不打斷、不批評你的朋友。滿足許多民眾這部分的需求。
二、透過整理思緒、釐清內心混亂
在心理治療前期,心理師陪伴案主「整理思緒」的過程,其實AI也能幫上不少忙:透過對話、引導、提問,一來一往的過程,幫助心理自助的使用者發現自己現在可能的痛點。
三、釐清心理概念或相關困擾的症狀
在網路發達之後,「我是不是有憂鬱症?」、「我這樣是焦慮症嗎?」類似這樣的上網Google行為已然成形。但個人化的ChatGPT多半能在依據用戶一開始的提問,協助多了解一些資訊,或者鼓勵使用者進一步使用正式醫療資源。不過仍要提醒大家,正式的診斷,還是要交給專家(如精神科醫師、身心科醫師,必要時輔以臨床心理師的心理衡鑑來進行)喔!
四、尋求建議或作法
延續上一點,許多人的需求是「想知道自己怎麼了」。同時,有些人更期待的是「知道是這樣之後,我可以怎麼做?」。好比:「情緒低落怎麼辦?」「晚上睡不著可做什麼?」。這部份需求其實不只包含心理層面,蘇蘇上次就問ChatGPT「肚子脹氣,可以吃什麼、最好不要吃什麼?」
五、想透過AI更了解自己
這部份跟民眾喜歡填寫「心理測驗」的需求類似。想了解自己一直都是十分熱門的需求(這也是MBTI等測驗如此熱門的原因)。延伸的隱憂主要有:AI提供的測驗或工具是否涉及版權?AI提供的測驗是否建議在專業人士在場的情況下進行說明與解讀才可使用;AI對測驗結果的建議與解讀,因為參考來源少,是否真的適合用戶。在正式臨床場域中,心理測驗的結果多半是需要互相參照的,也就是,我們很少只使用一份心理測驗,就下結論。而是需要搭配行為觀察、訪談、第三方資料、或者更多測驗結果,才能形成對人的假設。
六、透過AI練習溝通
蘇蘇自己也很常使用這個功能。在遇到一些困難的溝通情境時,如:想告訴主管自己最近壓力太大但不知怎麼說、與伴侶爭執後不知道怎麼開口和好等;AI能提供一些方向或者「建議溝通的示範」,當我們Prompt寫的好的時候,AI確實能提供許多自己過去沒想過的方向。
七、需要滿足情緒價值的時刻
不管是想獲得鼓勵、安慰或支持,或者,你希望被罵醒、被嗆爆;廣義來說,AI都很樂意依據你的需求,把你此刻需要的情緒價值給好給滿。
八、協助人們「讀心」:猜測他人動機
許多我們在人際關係中的困擾(對方到底在想什麼?),過往如果身邊有朋友,我們可能會直接問問信得過的人,聽聽他們的意見。但對於不習慣找人問,或者不好開口的情境,可能就會把AI當做「軍師」。好比:「他突然冷淡是不是不愛我了?」「你覺得我這樣約他,他會想跟我吃飯嗎?」這個現象在心理治療中也很常見,案主可能會問心理師:「心理師,你覺得我男朋友在想什麼?」
九、先嘗試AI,再考慮是否需要真人協助
對心理諮商感興趣,但有顧慮(例如費用、被評價、尷尬),故先用ChatGPT感受一下諮商是什麼感覺,或者當作暫時的替代方案。
AI自助的優勢
一、嘗試過程的安全感,相信AI能不帶情緒反應與評價立場
二、邏輯結構清晰,擅長總結,能快速抓出用戶話語中的主題,加以分類重組
三、耐心無窮、無限提問、可隨時進行(對深夜焦慮、狀況混亂時特別有幫助)
四、可即時引用既有架構,如認知行為技巧、情緒調節技術等,引導用戶整理思緒(偷問,用戶會認真跟著這樣做的機率高嗎?)
AI自助的相關風險
一、中立性?
我們在使用AI時容易覺得它是客觀中立的,但AI工具似乎仍難脫離「為用戶而打造」的運作方式,會以增加親和感為目標,自動偏向使用者立場回應。當用戶在討論一些涉及「人際關係」或「衝突」的情境時,容易因為「過度認同」使用者視角,反而加劇情緒偏差或人際對立。使用者可能覺得被AI背書「AI也支持我的看法」、「你看,連AI都覺得XXX不對!」,無意間加強偏見與對立情緒。
此外,當我們在和AI討論人際議題時,AI可能會單純依賴情緒線索給出建議(當搭配了未必合適的Prompt時),好比:當你表達自己在關係裡受傷時,AI可能傾向認同你退出、切斷、或指責對方。但完整來說,幫助案主理解對方,在關係中維持自尊,思考維持或中斷此關係的利弊、練習重建關係、練習思考界線與原則……都是在給出答案之前需要討論的。
二、容易不小心貼上標籤
有些AI設計上傾向於延續對話情緒,可能會「過度解讀」我們提供的資訊,或者在用戶的提問下,給出一些揣摩式的回應。如「這確實是操控」、「這是一種情緒勒索的互動」等。這種貼標籤的動作,容易過度簡化複雜的人性動機,讓用戶覺得自己已經「看清了此局」、「完全理解對方」,因而失去回到真實人際互動中探索和對話的空間。
三、隱私與個人資料保護
四、使用錯誤資訊
AI仍有可能提供不準確或不適當的建議,尤其在缺乏專業監督的情況下。
五、過度依賴
用戶可能過度依賴AI,忽視尋求專業協助的必要性。
六、倫理與偏見問題
AI系統可能因訓練數據的偏見而產生不公平的建議,對於不同文化或背景的使用者,可能無法提供適切的支持。
真人心理治療歷程與AI自助的差異
一、將真實人際互動作為工具
在諮商過程中,心理師與案主互動時,心理師會將「自己真實感受到的人際氛圍」、「與個案討論過程感受到的情緒」當作一種治療素材。勝任的心理師不是沒有情緒,而是能把自己的感受也納入工具庫之中,去感受會談過程中所有出現的感受(釐清哪些感受跟自己有關、哪些跟案主有關),且不直接被這些感受「帶著走」而「衝動行事」。將這些此時此地真實的感受作為治療素材,帶入與案主的討論中,讓案主更認識自己。
二、真人展現的「人性」,是治療的加速器
心理師也會有混亂、不那麼井井有條、記錯資訊的時候。在諮商過程,心理師如何「像是一個人」,如何面對這些在治療過程中展現出來的脆弱,也是治療歷程重要的時刻。對許多個案來說,看見心理師可以開放地去談談這部分的自己,對個案來說可能是一次「原來這樣也沒關係、也可以」的替代性學習機會。廣義來說,心理治療中的「關係」本身就是治療工具,而人性、情感、情緒,則是使用關係這樣工具時,能讓雙方前進的動力來源。
三、從「非語言訊息」中釐清治療的下一步走向
語氣、情緒、遲疑、閃避、不語、沉默,這些微妙線索是AI對談時較難被使用的資訊(蘇蘇有幾次問了ChatGPT問題,也沒認真看就關掉了)。某些時候,案主口頭提供的主訴,經過後續討論後才發現並非問題的真正核心。而這種「我們真的走在個案需要的道路上嗎?」背後的判斷,非常仰賴現場個案的非語言訊息來辨識、引導與確認。
比方說,一樣都是「我不在意」,對AI這麼說,和對心理師討論時這樣說,兩種狀況後續解讀方向可能就不同。這種或許稱為「防衛機制」或「內在矛盾」的現象,文字著實較難捕捉。
四、心理師引導個案待在複雜與模糊裡
當案主告知:「我好像也不是很確定我現在是生氣還是難過」時,心理師可能會透過一些方法,引導個案去覺察那樣的複雜感受,「能不能再描述一下那個感覺出現時你身體的感受?」聚焦在「經驗」本身來當作討論焦點,不急著去下定論或判斷。而AI可能更強調「釐清」,好比:「看起來你同時有多重情緒,可以用情緒清單來幫你分類嗎?」
五、對界限議題的再學習機會
「時間與結構限制」是心理諮商的重要「框架」。它不只是行政規則,更是一種在關係中練習「界線」的機會。準時開始諮商、準時結束諮商,正式的諮商在人、事、時、地方面都有明確規則。對某些案主來說,遲到、想多談十分鐘、想在治療時間外聯繫治療師等現象,背後可能與界線的概念有關,也是心理師能在真實會談中去與案主討論的重要主題。
AI隨時、隨地可談,這種便利性背後的隱憂可能包含:(一)雖能即時滿足、情緒一來就找AI紓解,但對情緒調節耐受來說是否有負面影響?(二)AI總是隨傳隨到,熱情回應、永遠不會拒絕你,這種互動經驗在真實生活中多半較難發生,可能也讓部分需要練習溝通議題的案主,難以學習人際互動的規則;如:當我面對他人拒絕時,要如何處理挫折的情緒、如何溝通與應對?當別人讓我不舒服,踩到我心中的界線時,我要如何自我肯定的向他人溝通等等。
六、真實的人際互動過程,本身就是某些案主的課題
在網路興起的年代,文字、訊息互動成本低,對大腦的負荷也少一點。但這也可能慢慢讓人愈來愈不習慣真實的人際互動。這種在需要「一來一往」、「看著對方眼睛」、「感受現場『空氣』」等真實人際互動的過程,對許多案主來說就是學習最好的機會。
七、治療師透過進修與受督導,持續思考「我是誰」
在使用生成式AI時,撰寫Prompt非常重要。Prompt是人們與AI溝通的橋樑,有效的Prompt能夠顯著提升AI 的回應質量,幫助你獲得更準確的結果。好的Prompt能讓AI搖身一變,成為你現在「希望他要有的樣子」。但這也點出了AI在自助時的另一個隱憂:它很擅長「成為」誰,但不知道自己是誰。
其實同一件事在真實諮商時也會發生,「我是誰」這個議題,也是心理師這輩子的功課。帶著這樣的探求,心理師被鼓勵自己也要接受諮商、接受督導、繼續進修與學習,為的就是去認識「我是誰」這個命題背後,所有會影響到治療效果的因素。好比:我對於自己是誰的認定,如何影響到我理解來自不同背景的案主?我的自我認定,又如何隨著時間的變化而有發展或不同?諸如這些對於「我正在成為怎樣的自己」、「成為怎樣的治療師」的探究與自省,也是真實的心理師珍貴而獨特的一面。
小結
從心理健康推廣的角度來說,AI是非常棒的輔助工具。它的即時性與可及性,降低了民眾接觸心理健康資訊的門檻。對某些人來說,和「非人類」互動是比較沒有顧慮或焦慮的。此外,AI擅長處理的數據,對於早期心理健康議題的提醒,又或者是治療過程中的症狀變化追蹤,也都能提供我們更多參考的資訊。
舉例來說:在某些心理治療歷程中,心理師會出「練習」讓案主回家進行。搭配AI工具,或許更能提醒案主記得進行,同時也彙整練習進行的狀況,提供初步的回饋、提供案主在沒有諮商的這幾天一些支持;並讓心理師這邊也能獲得更多治療室之外的案主狀況,在下一次會談時能更聚焦治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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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理健康、心理自助或心理諮商的未來發展中,我們在思考AI與真實助人者時,或許該跳脫二選一的思維,進一步思考如何整合、如何強化雙方的優勢、降低單一工具風險的方式。
我的chat GPT給了我一個很棒的比喻,或許很適合做結尾:
「如果把心理治療想像成一場深海潛水:AI能陪你整理潛水裝備、設定出發點、確認天氣好壞。但要深入潛海、看見你從未發現的暗流與遺失的東西,你需要一個懂水性的、有經驗的潛導——那就是心理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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